□黄文玉

　　离开故乡，已经有三十多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故乡在我的记忆中，已日渐变得模糊。有些跟故乡有关的人和事，也逐渐淡忘。唯有老家门口的那两棵梧桐树，却始终清晰，挺拔地伫立在我的记忆中。

　　说起这两棵梧桐树的由来，听母亲说还是当年建房子时，别人送的两棵小树苗，随意栽种在门口，而长成的。那个时候，因为建房子，家里钱不够，父亲每次拿回来一笔钱，母亲就拖回来一车砖和土。自己烧砖晾晒，然后找泥匠来浇筑。房子前前后后，拖拖拉拉地建了三年。待房子建成后，那两棵梧桐树，也早已从小树苗，长成了威武雄壮的大树。

　　两棵梧桐树，就像两位身材魁梧的“家丁”，日夜守护着我们的家。也见证了母亲像蚂蚁搬家一样，从烧砖、拖砖、筑房、盖瓦，一点一点地把我们的家，从无到有，慢慢地建起来的整个过程。所以，母亲对待两棵树，也如同对待自己亲手建起来的房子一样，格外的珍惜和爱护。

　　从我记事起，树干就已有碗口般粗了。两棵树长得修长，像挺拔的哨兵。后来经过特地修剪，留下挂绳子的树丫，方便冬天牵绳子，晒被子。它们仿佛用枝叶，书写着四季的轮回。

　　每到春天，梧桐是最先长出嫩芽的树。只见它们原本光溜溜的树枝上，争先恐后地冒出小小的，黄绿色的嫩叶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再慢慢长成手掌的形状。或许是因为水灵鲜嫩的缘故，而经常被过往的麻雀和虫子啄食。然而，即使是被啄食，也不影响它那日渐枝繁叶茂，疯长的气势。

　　随着梧桐树叶发芽生长，院子里也迎来了勃勃生机。每次扫院子，树上时常会掉下来黑乎乎、肉滚滚的毛毛虫。它们趴在地上一卷一伸小心翼翼，却也躲不过我家院子里散步的母鸡。而更加勇猛的，当属哥哥养的黑狗。狗撵着鸡跑，鸡叼着虫子到处飞。这就是我们家院子里，几乎每天都要上演的“鸡飞狗跳”节目。

　　记得小时候的我，特别害怕梧桐树上掉下来的黑毛毛虫。每当坐在院子里，便要戴帽子，生怕虫子掉到我头上。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屋檐上面来了只喜鹊，搭了一个鸟窝。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黑毛毛虫了。

　　到了夏季，枝头的叶子，无比茂密。簇拥在一起，像两把巨大的雨伞。一阵风吹过，在院子里摇曳生姿。夏天的梧桐树下，是我们家的纳凉胜地。忙完农活的母亲，会在树下摆上方桌，和邻居们打牌。午睡的时候，最热闹的，当属树上的蝉和知了了。知了，是叫一下停一下。蝉，是一直叫。我们拉着弹弓看见知了就打，可怎么也打不尽。每当被蝉和知了吵得没法午睡时，心里难免有些怨恨那两棵梧桐树。心想：要是没那两棵梧桐树，就不至于有那么多蝉和知了，吵得我们寝食难安了！

　　每当暑假，在家无聊时，就学着别人家孩子的样子，在家门口的两棵梧桐树丫子上，用麻绳加木板绑成一个“山寨版”的秋千。别看这么个“山寨版”的秋千，每当玩起来，能让我们几个孩子，乐得合不拢嘴。这也算是我童年，最奢侈的享受了。自那以后，年年都要在那里绑秋千、荡秋千。而那时的母亲，因为心疼树，总不让我们玩。

　　秋天，梧桐树会掉下来像小绣球一样，毛绒绒的果实。母亲说，那是种子。树叶也会变红、变黄，风一吹，树叶发出“沙沙沙”的响声。黄叶子，红叶子，掺杂着种子落到地上。虽然每天清扫，但似乎总也扫不完。后来，干脆生一把火，把堆起来的叶子，都烧成灰，堆到树兜周围，做成树的肥料。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落叶归根”吧！

　　每到这时，我们知道：冬天，就要来了。

　　树叶快要掉光的时候，喜鹊也飞走了。冬天的院子，显得格外宁静。

　　有年冬天，天冷得出奇。我们都冻了手脚，水缸的水也结了冰。屋檐下，都掉了一米长的冰凌子。冷得我们穿着棉鞋都不敢出门。夜里听着门外风呼呼地吹，雨夹着雪下得很大。偶尔还能听见树枝断裂的声音。夜里，我们不仅一直在担心门会被吹开，而且也担心梧桐树会被雪压倒。可是，第二天起床，却发现两棵梧桐树，像两位魁梧的大力士，依然稳稳当当地伫立在那里。原来，我们不过是杞人忧天。顿时，由衷地觉得它们既像我们家的“保护伞”，也像我们家的“守护神”。不管雪有多大，也压不垮它们。我们始终相信：它们不仅能守护我们全家的安全，也能带给我们一家好运。

　　记得九八年，那是在我们离开家乡几年后的一个夏天。我因故回家办事，要在家里住一晚。当时，是五妈过渡性地临时住在我家的房子里。天没大亮，就被窗外的鸟儿吵醒。我打开窗户一看，顿时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两棵大梧桐树，居然栖息了十几只大小不同的鸟儿了。因为是短住，所以也就没去打扰它们。它们叽叽喳喳，从早叫到晚，一刻也不停。两棵茂盛的梧桐树，因为常年没有人打扰，俨然早已成了鸟儿们的快乐天堂。

　　那一年夏天，恰巧暴雨连连，爆发了我们当地多年来最大的一次洪涝灾害。为了避险，我们都搬去镇上居住了。等到洪水退却，回家整理物品的时，发现家里的小树小草都被水冲跑了。院子也倒了一大截围墙，唯独两棵梧桐树，还完好无损。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屹立不倒。它们就像两位忠诚的卫士，利用粗壮的根部，牢牢地抓着土地，寸步不离地守护着我们这个家。

　　两年前，随着老家拆迁，这两棵三十多年的梧桐树，也被妥善地安置进了公园。挖树的工人说：“这树根太深了，挖起来的时候，两棵树的根，基本上是缠绕在一起的。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两棵梧桐树给一起挖起来。”母亲说：“天地万物，都有灵性。那两棵梧桐树，也不例外。它们紧紧缠绕在一起，或许是不肯离开故土，更不愿意离开它们的亲人。”

　　是呀，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管人也好，天地万物也罢，相聚只是偶然，而别离却是必然。因为，天地之间，既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也没有永恒不散的相聚。

　　两棵梧桐，与其说是从小在我们家长大的树木，倒不如说是自幼在我们家长大的亲人。随着年轮变换，世事变迁，即便我们感情至深，也难免要别离。即便是亲人之间，都不过是在人世间短暂的相聚，又何况是跟树木呢？

　　转眼之间，我已多年没见过那两棵梧桐树了。此时此刻，我想念它们，如同想念两位久未相见的亲人。同时，也无比怀念它们陪我们一家人一起度过的，那些无比快乐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