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文廊白泉掠影
□立夏
在舟山群岛的四大行政区划中,定海以海为名,却非以海闻名。
从地图上看,定海、普陀两个区所在的舟山本岛就像一条大鱼,稳居于靠近大陆的海里。但若说起定海,人们最先想到的不会是去看海,而是去老城古街的石板路上漫步,在防火墙前怀古。在三忠祠、同归域前感怀历史上的悲壮一幕。去马岙博物馆中寻找祖先的足迹。或者找一处老宅子或名人故居观瞻……与大海亲密接触的使命,似乎被默契地归属于普陀、岱山和嵊泗,而定海这块海岛中的珍贵腹地,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在海岛发展史上所占的重要地位,被赋予了更多的史学价值和人文属性。
今年5月,一条主线长达100.5公里的“东海百里文廊”在定海贯通,串联起岛城腹地的8个镇街,也串联起古往今来定海的流金岁月。
我们行走在东海百里文廊白泉段。青山葱郁,湖水澄澈,花草摇曳,古宅拙朴。这一派在江南地区司空见惯的田园风光,在海岛却实属难得。
据载,白泉镇因境内旧有白泉湖得名。尽管如今白泉湖已无迹可寻,但展开东海百里文廊白泉段手绘地图,在连绵的山川之中,水系依然丰沛。如意香樟湾旁的白泉岭水库波平如镜,这片水域既是城市用水和农田灌溉的重要水源,还吸引蓝天白云青山碧树在此落下美丽又朦胧的倒影,成为百里文廊一处亮眼的景观。沿着花径,来到一条木质栈道前,透明的玻璃扶手使周边的景色清晰可见。顺着栈道可走到水面之上,一时间,清新湿润的负氧离子扑面而来,人与天地融为一体。
复古色调的手绘地图上标注着白泉段的许多景点名:龙腾金山、花海隐桥、云顶问茶、花香暖岙、日照禅寺、翠萝石笋……在这些温和优雅岁月静好的文字里几乎闻不到海风狂野的气息,似乎风声呼啸,惊涛骇浪的大海距离这片土地太遥远,以至于无法把动荡传递到此处。
但事实是,又有哪一片舟山群岛的土地,未曾留下过沧海的痕迹。
1975年5月,在白泉十字路老街附近,文物考古人员挖掘出陶器、石器、兽骨等海岛祖先使用过的器物,证实了早在距今6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这里就有人类居住。根据目前已知的考古发现可以推断,舟山群岛的第一代岛民,是浙江余姚河姆渡人的分支。他们驾舟而来,飘洋过海,在海岛落户,在坡地和土墩上居住,为生存而劳作。他们开垦出让日子变得平和悠远的田地,让远山近水成为岛屿安居乐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后,一部分人离深不可测的大海越来越近,靠海吃海,在与风浪的搏击中获得大海慷慨的馈赠,用生命的冒险换取鱼虾满仓的快乐。另一部分人则在岛城的腹地,远离大海的喧嚣和鱼腥味的诱惑,安于在田地间埋头耕作。对于他们来说,随四季更迭播种,观察并抚育作物成长,获取足以果腹的产出更令人安心。海岛的农业人群在为海岛提供着数量有限的粮食和蔬果的同时,形成了岛城弥足珍贵的农耕文化,也更多地承担了海岛历史文化的累积和传承。千百年来,一些海岛的农耕人家通过种植、手工、酿造、贸易等方式累积财富,也累积着传宗接代、光宗耀祖的希冀。他们不但买田置地,开枝散叶,还兴办教育,鼓励子女通过读书考学改变命运和阶层。在漫漫的时间长河中,成就了一些高宅大院,名门望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位于白泉协成里的王氏民居墙头,门匾上刻着“紫气东来”四个字。这幢气派的三进四合院落已有200余年的建造史,在舟山的民居中也属凤毛麟角。我们从大门拾阶而上,经过长长的甬道,只见到一位老人默默地坐在小板凳上静度时光。王氏祖先从山东迁居舟山,曾一贫如洗,富庶后,重视子孙后代的教育,成功完成了从农耕家庭向耕读世家的转变。王氏第十八代子孙王修允在道光五年中顺天举人,赴江西、河南任知县,被视为王氏后代中的佼佼者。据说,晚清白泉最大的酒坊是王家的协成酒坊,年产黄酒千余缸。如今虽酒香不闻,但这座建筑的一砖一瓦中,都刻着这个海岛大家族的兴衰。如今这座民宅已趋沉默,王家后人也多搬离老宅,继续在海岛和海岛之外续写着他们的故事。王家只是海岛众多家族中的一个代表,背后的故事颇多坎坷,与海岛的命运共起伏。清朝顺治年间,舟山海禁,王家祖上也被迁往大陆内地,三十余年后,舟山展复,又迁回舟山,这其中的颠沛流离,非亲身经历,无从得知。
明清三百年海禁史,是舟山文明史上的断层。海禁后,舟山数万岛民被迫迁往大陆内地,无人打理的海岛家园荒草蔓延,房屋破败,之前所有努力的痕迹均被掩埋于废墟之下,令人唏嘘。
沧海桑田,谓世事之多变。我们只能从史海的故纸堆中寻找、揣测当年的场景。黄虎岗上不见虎,贩鲜岭上也不再有挑着担子售卖海鲜的渔民。如今百里文廊四通八达,一片坦途。车行路上,绿色的树木和鲜丽的花丛在窗外飞掠而过,我在心里默默感谢那些在展复后又锲而不舍回归海岛的祖先们以及一代代海岛的建设者,回归的道路崎岖而艰难,未来的命运总是不可知,但他们捡拾起了过往,不断探索前行的路,使海岛的一切得以延续,重归秩序,甚至再创辉煌。
从字面上看,有房屋、家畜与田地,方配得上家园这个称谓。海岛的家园也是如此。走过百里文廊白泉段,深切地感受到田园山林河流对于海岛休养生息的重要。无论是海浪拍打礁石的澎湃之声,还是小鸟栖息枝头的婉转鸣唱,都是海岛人百听不厌的生命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