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树下的夏夜流年
□董国宾
我热爱乡村,热爱乡村的夏夜。回头追赶上滑过韶华的思想扁舟揣味思量,味道至浓的乡下时光,不能遗漏大槐树下的夏夜流年。
繁枝茂叶的一棵老槐树,说不清从何时,偏偏生根我家的院门旁。狂热了一天的夏,暮色中仍余威不减。刚刚入夜的村落,只有热躁,没有风,不知疲倦的稀蝉偶有欢鸣。热浪不息的这当儿,我家老槐树大如巨伞的树冠下,偏偏成了我打趣纳凉的乐场。
奶奶抖着小脚,第一个挪到槐树下,大槐树的荫白日遮挡了一片薄凉地儿。简餐过后的奶奶,总是在薄暮四起的乡影村光里,比任何人早一步来此纳凉了。也就在奶奶屁股刚坐稳小马扎,李爷爷从东边来了,秦奶奶从西边来了,刹那间,大槐树下变成了集会场所,聚集了一群毫不陌生的熟面孔。老年、中年、半大不小的小青年,不分年龄层次,无论老弱,没谁向各家各户发出号令和邀约,他们似乎前来于无由之中。这群体中,少小村童也位列其中。
夜色热辣辣的,似乎连空气也能拧出水来。大人们罩在大槐树的影子里,以扯天扯地和欢声笑颜这种乡村惯常,来驱赶夏热的威猛。我当快乐少年,无视夏热的方式,就只一个心思,伙同同龄小伙伴,在人群之间躲猫猫,逗大人笑乐,还围着大槐树追趣。大人们多讲些家常家事,读过几年书的便从历史中,找来一个个经典故事,风趣地说给别人听。无例外的全是庄稼人,他们关注的是庄稼长势和收成,理所当然这便成为口口相述的焦点话题。炎热的夏夜,大家不自觉地围成一个个圈。少小村娃在圈里圈外,疯狂地打闹着、嬉笑着,像一个个追赶自由的轻狂少儿。
不经意的一天,夜色朦胧下的大槐树旁,多了位退休返乡定居的慈和老人。他初来的第一天,伸出指头擦我响鼻,还拍打我圆不溜秋的小屁股蛋儿。一来二去,他冷生模样变成了熟面孔。他见我调皮好动,略施一招就将我约束得服服帖帖。他教我背唐诗,给我讲古代名人行侠仗义的历史故事。还从一件件小事,说到家国大事,循循引导我将来如何做人。也不知怎的,许是我天生爱学习、爱动脑,一颗躁动的幼心仿佛被拴住了,竟听得痴迷如醉。大槐树下的每寸光阴,年少懵懂的我隐隐感觉美好如斯。
夜色依旧,月亮的圆脸庞无力地映着滚烫的大地,夏热仍漫无边际地四处行走,小村庄的暮色却在大槐树下如快乐的游鱼。我家院门前,筑起一个无形的舞台,一位老人放开大嗓门,在唢呐、二胡、单皮鼓、梆子的伴奏下唱开了。他声音高低起伏、嘹亮悦耳,面部表情有憎有怒、有喜有叹。聚会纳凉的庄稼人激昂慷慨、抑扬顿挫地也跟着附和,好一副感染人心的喧乐场面。我家院前,青叶蓬生的老槐树下,摇身变成了袖珍版小戏台。围观人群蜂拥而来,穿过人群向“戏台”中央瞧去,那动情而歌者不是别人,恰是退休返乡定居的和善老人。起始,在大槐树影下,他与老人同纳凉同交谈,间或起身唱几句秦腔。他学问多,又多才多艺,索性组织了几位懂点乐器的伴奏人,这样便有了门前“小戏台”。他唱秦腔,唱豫剧,还唱梆子戏,能哼上几句的村里人也“登台”唱。我是一个小村童,只爱在人影里玩耍作闹,对这戏那腔无丝毫兴趣,但夜色中的挤挤人群对我充满无限诱惑。待我渐渐长出了思想,知识在长大中拔节,方醒知中国戏曲文化在民间源远流长。
每到夏热来袭,我总会回头看看过往,想想老家大槐树下的夏夜流年。这会给我生活乃至生命的启示,天再热,行路再难,自信人的脚板总能走出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