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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上走的每一步都是流浪

  赖赛飞

  有些作品连同作家是长进心里的,比如三毛。

  有幸年轻时读到三毛的书。那是一个斗室里挂世界地图、没有翅膀也要踮脚的时间段,身心肥沃得不需要任何拔苗助长,三毛的文字仿佛神秘的种子及时撒入,立刻长出茂盛的奇异植株。

  不清楚别人长出了什么,在我这里肯定有一棵叫做流浪。

  眼下是三月出头,适合浪荡在春日田畴。看着天日确实晴和,我才操起一把不锈钢调羹,一只透明塑料袋,从镇中心街道随意拐入一条不常见的宽大土路。

  这是一个离县城不远名叫墙头的地方,南山北海,中间是田园。自己是在去岁冬月来的,不觉已暂住了一年有余,别意渐生。

  新草是春天的信使还是旗帜?看上去就是春着落在任何地方,路边沿,石缝,甚至粪堆旁。

  全域铺开的路面硬化将薤这种植物推离了村庄的房前屋后,这条土路旁的薤却长得愈发密密麻麻。扒开上年的枯草,将调羹插入松泛的腐殖土,剜出乌黑的一团里有累累垂垂的薤白。叶子才刚抽伸,营养还逗留在鳞茎里,饱满光滑如同一种矿物结晶。蕴含了辛烈的香气,同时充满液汁,肥沃生动如春天本身。

  采足一餐所食,起身展眼,草芽确实都了冒出来,薤是先头的一批,顶着一头丝状叶,蒿属的叶子还蜷缩着……一点一簇,野地里热闹极了。风也暗换了方向,是南风,一路顺畅,翻山越岭吹过原野吹向大海,途中吹进人间的大门洞开,吹向我这张不常露出的脸。

  就像清明节落在春天,左边美好右边悲伤,人们只管前行。一年一度,去采薤时内心不能不回荡起《薤露》甚至《蒿里》,但并不能阻止我出门亲手触及这生死相依的物事,再将之咽下。

  有时候忍不住想象,比之薤所容身的一条条田埂,沙漠多空旷又多疏松啊。可惜风起落沙如落雨,否则如这江南春,草长绵绵,绝对少不了薤。最好沿着三毛的流浪脚步一路长到撒哈拉,她端出的食物里会添一缕故土的香气,所饱含的除了纯度极高的阳光与寂静,另有一场场雨水,一番番生机。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为了梦中的橄榄树……除了厨房油瓶上印的橄榄树叶,仍未亲眼见到生长中的橄榄树。但流浪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前面说过有幸于年轻时读到三毛,流浪一词早早被自动接纳进而追随,仿佛从她起流浪上头少了凄凉,多了光芒,不是自我放逐,而是追寻系列奇遇的开始。

  缺乏她的无畏,接近于原地打转。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在一片梧桐叶大的城都搬了不下十五六次的家——尽在各个小区流浪。我走得就这么近,好比另一个小区就是另一个国,至少另一个城,那里于我十分陌生。到后头,并非因为生活所逼,工作变动,不是因为追求更大的面积,可能仅仅是想离开现在去流浪。每把家搬一次,就把生活搬一次。整理东西,好比清除一截人生。为此所剩无几,再从头开始。

  其实,就算一次都不搬,大概率也会在各个房间流浪。就算只有斗室,还会流浪在内心的各个角落,与那里日久成精的人与事流连。

  虽说一场远距离流浪总会结束,但在原地流浪的人,给了自己出发点的同时也给了自己一个终点,自此没有了开始,更不管结束。年复一年,离不开故乡又被故乡边缘化,游走在人群的缝隙,犹如潮间带上,显隐明灭处,熟悉又陌生的界线,渐渐成了自己的路——在世上走的每一步都是流浪。

  自翻开她的《撒哈拉的故事》,只道流浪是寻常。也坚信流浪是生,流浪是爱,只要没有停下流浪的脚步,就一定还有希望。

  流浪就是这样一种力量,籍此别过,更籍此遇见,而今这条路溯源到了三毛的祖藉所在地。再度感觉流浪的强有力,终究显化为一条远隔时空相逢的途径,在向往的地方,与怀念的人,所爱所敬的人。

  知道三毛的祖籍在舟山定海是后来的事,仅与象山一海之隔。年轻时从三毛著作里感觉到的遥远陌生如撒哈拉,忽然切近得有些恍惚。

  山可舟海可定,这是对舟山定海的书面印象,一份动荡里的恒稳。而我从未去过定海老城,不过老家有位邻居就在定海,以往每年回象山探亲多趟,打小听他与乡音有异的语调,好似自己早就去过了。


今日定海 专 版 00002 在世上走的每一步都是流浪 2025-04-23 今日定海2025-04-230000200025 2 2025年04月23日 星期三